从陌生中来,到陌生中去

(图文/蓝莲)

续接前篇:十字路口与林中小径 

两个相爱的人,如果最终没有结婚,步入另一段以亲情取代爱情的旅程,那么只有另外一种结局,从陌生中来,到陌生中去,但来时的那个人和离开的人,早已不是同一个人,来时是一颗心,离开时却是把对方的心也带上了。为了区分这颗心的不同,索性把名字也刻在了心上,只为——念念不忘。


L如约在车站等V,她到的时候他还没有来,昏黄的路灯为站台上等车的几个陌生人披上了轻柔的金色外衣。她并不等车,便站在车站广告牌的背面,斜倚着广告牌的不锈钢柱子,湖蓝色的连衣裙裙摆在小腿和不锈钢柱子之间不经意地飘过来,荡过去。


她有备而来。在经历过那个房间被盗身体流血的夜晚之后,她明白了自己不是可以缓缓燃烧的煤炭,而是一块冬日里无人问津的干柴,而他只是一点寒夜里不知从何处迸出来的火星,瞬间燃烧之后便对她弃之不顾。在她的理解范畴里,如果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最需要的时候不能给予关怀,那么以后也不必多此一举了,此时不在,便可永不必在。


她看到他朝自己走来,脸上带着一丝微笑,她没有回应他的微笑。他还未开口,她便从手袋里掏出两件东西递给他,淡淡地说,还你的东西。他接了过来,一个淡蓝色的信封和借他的枪炮玫瑰的精选集CD,信封上用黑色水笔写着“给V”。他问,可以现在看吗?她说,可以。


他借着昏黄的灯光低头看信,她不想看他的脸,越过他的肩头看着他身后红色砖墙黑黑的墙角,那里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青苔味道,让她觉得有点不舒服。


信的内容如下:

Dear V,

感谢你在这个寒冷的城市里为我打开一扇门,让我在黑暗的人海中看到一盏远方的灯。你的热情点燃了我的天空,你的冷漠却又将我推入深渊,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你却不在我身边,这让我看清了自己依然需要继续独自前行。

我不清楚我在你心中的位置,不清楚你是否对我用过一丝真情,或许我只是你一夜狂欢的过客,不必解释,也不要给我答案,我害怕自己无法承受事与愿违的真相。

你不是我漂流的终点,只是经过的火焰,就让我们从陌生中来,到陌生中去吧。

就此告别,各自珍重。

L


读完信后,他抬起头,带着一种意外的惊讶和强忍的愠怒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脸,她迎着他锐利的目光,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反问,你觉得呢?

她说,我不知道,你自己说。

我还能说什么,你都决定了。

她声音稍大了一些,说道,你是在质疑我的判断吗?

他也提升了音量,你就这么草率地决定自己的来去吗?

她开始有些愠怒,没错,我就是这么一个草率地把自己交给别人的姑娘,我就是太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强忍着自己的火气,你要是这样看轻自己那我当初也看错了!

她也不示弱,是我看错了吧!你对我唯一的表达就是和我上床吗?

他放弃辩驳,并不解释,转而低头沉默,她把脸转向一侧,望着街上的车来车往。

沉默潮湿得像要滴下水来。

最后,他低声说,那就这样吧,祝你好运。说完转身便走。

看他走出大约十步开外,她向前奔跑努力去追赶他,然后与他并肩走在一起,他转过脸来问,你跟着我干吗?

她说,我到下一站坐车去别的地方。

两人一起低着头快步向前走,脚步声里摩擦出一种尴尬的火药味。

他在第一个路口拐了弯,没有留下一句话,她继续朝前走,不敢回头看他的背影,最终甩开脚步,放肆地向前一直奔跑,一直奔跑,在急促的一呼一吸之间释放心中积压的情绪。


她在见到他的一刻就知道自己错了,那种毫无由来的欢喜早就从心里跳了出来,而她与生俱来的充沛理智又把她变成了牵线玩偶,操纵着她完成了她的情感不想完成的一切,用理智结束情感,避免他为她带来更多伤害。


她被这火与冰的矛盾深深压迫着,却无法命令自己停下脚步,她害怕一停下来,就会面对铁墙般的事实,她与他之间,就此结束。正是因为这个决定是她自己做的,才更让她无处可逃。


她在下一站车站的广告牌前停下了脚步,随便搭了一辆驶向郊区的公共汽车,沿途路灯如夜的泪滴,从她面前闪烁而过,越走得远,路上的行人和建筑就越稀少,最后车厢里只有她和司机两个人,汽车发动机发出轰隆隆的低音,在安静的空旷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在最后一站下了车,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反正哪里都是一样,反正哪里也逃不出心里。路的两旁是低矮的民房,房内的人们悠闲地看着电视,打着麻将,一家小卖部的柜台上一个男人在用听不懂的方言打电话,还有一个男人买了两瓶啤酒往另一个方向走。


她也去小卖部里要了一瓶青岛啤酒,并请老板帮她打开瓶盖。她掂着酒,经过路旁高大茂密的夹竹桃,粉色和白色的精巧花朵密密匝匝地在她头顶怒放,她仰起头,欣赏它们的美。


沿着灰色的水泥路往前走,是一座四车道的宽阔桥梁,桥的左右两侧用半人高、两脚宽的水泥隔离带隔开了自行车道。桥两侧的栏杆刷成了深蓝色,两侧各有楼梯,通向桥下的人行道。上行和下行的车辆如凶狠猛兽,叫嚣着从她身边跑过。


她掂着酒瓶和手袋,爬上狭窄的水泥隔离带,像走独木桥一般交替两只脚缓缓朝桥梁正中最高点走去,她的长发凌乱,湖蓝色连衣裙腰间的腰带和裙摆在大风中一齐向后飞扬,不时有车辆快速经过身旁,与她近在咫尺。路上没有一个行人。


站在桥梁最中央,她看到自己置身于一种荒凉的辉煌中,环城路上的灯火如珍珠一般衬在夜色丝绒般的外衣上,远处高压线的钢铁支架撑起一条条五线谱般的电线,路旁绿化带的绿树和花草在夜风中兀自摇曳。整个世界没有一双眼睛看到她的存在。


她在水泥隔离带上坐下来,举起手中的酒瓶,对着天空说,敬你此刻让万物安宁。然后对着酒瓶喝下冰凉的液体,这冰冷让她浑身舒畅,她的双脚一前一后地摆荡着,像坐在秋千上的孩子一般。酒喝完后,她站起来继续走,一边走一边在风里大声地唱起王菲的《矜持》,从“我从来不曾抗拒你的魅力”唱到“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任凭自己幻想一切关于我和你”。


这时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忽然从她身后响起:嘿,姑娘!她吓了一跳,险些从隔离带上摔下来,她回头看见一个背着吉他的男人正走在她身后的自行车道上,高高的棕色琴头像鹿角一样从他浓密的黑发上伸出来。她的裙子忽然被风高高地吹了起来,露出大腿,她捂着裙子跳了下来,站在他面前,问道,你是在叫我吗?

是啊,这里也没有别的姑娘了。你有钱吗?

干吗?

我从酒吧里演出完刚出来,发现钱包丢了,你能借我五十块钱坐车吗?

她怀疑地打量着他,他上身穿着一件印着科特·柯本的黑T恤,科特忧郁的眼神被路灯照亮,从他的胸口发出幽幽的光,下身穿一条卡其色的裤子,白色帆布鞋。他比她略高半头,肩膀宽阔,面相粗犷,浓眉大眼,两腮和嘴唇边长满了胡茬,像刚刚收割完的庄稼。

哪有见面就开口借钱的?你不是骗子吧?她说完自己也笑了,哪有人肯承认自己是骗子。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借我五十块钱,我坐车去德平路浦东大道,然后再转554回同济大学。

你是同济的学生?

是啊。你要是不信,就到男生宿舍西北一楼411房间找一个姓F的。

要不这样吧,你不是会弹琴吗?你弹首歌给我听,我给你五十,这样就算你是骗子我也没白给钱。

这没问题。


他们走到桥边,他背靠着桥的栏杆,为她弹奏了一首Metallica的《Nothing Else Matters》,身后黑色的天幕和灯火成了他演出的天然背景。这首曲子她并不陌生,一直是她喜欢的曲子之一。他的手指在琴弦之间如飞花,弦音精准且饱含深情,他的嗓音浑厚深沉,歌词唱得清晰有力,她一夜的失落在最终的华彩Solo中如击碎的尘埃一般,消解在一种平和的金色光芒中。

一曲终了,她毫不犹豫地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递给他,并说道,真好听,看来你说的是真的。

你住在哪里?他问。

我住在浦东大道。

要不我们一起拼车走,大晚上你一个姑娘也别在这荒郊野外游荡了。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郑重地点点头。


对她来说,那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一切发生得轻描淡写、顺其自然,却又好似冥冥之中的刻意安排。他用一首歌曲在一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击碎了她想从桥上纵身一跃的念头。


对爱情的失望让她不敢对陌生人抱有太多愉快的希望,但无法改变的事实是,她因为他的出现而得以继续演绎生命中的无限可能。

续接后篇:命运藤条与崭新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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