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莲 & 樱桃与飞鸟

（图片来自网络 文/蓝莲）

续接前篇：山重水复之后，不知是否从此是路人

发件人：苏贞
收件人：冷枫
时间：2010年10月23日 08:55
主题：来自苏贞
 
冷枫：
你好。谢谢你在我的博客上留言说愿意倾听我的故事。愿我的故事能陪你度过在户外数月采风拍摄的漫漫旅途。
 
在你的世界里，时光的样子大抵也不过如此吧，有时是一闪而过的崇山峻岭、山涧溪水，有时又如缓缓无尽头的单调长路。
 
而我觉得幸运，能有一个千里之外的陌生人愿意理解我是如何成为今天的我，一个在童年时单纯到害怕看男孩眼睛的我是如何成为今天这个不知腹中孩子生父是谁的已婚女子。
 
1983年1月27日的凌晨，我出生在洛城的一个普通工人家庭，我的父亲和母亲同在当地一家医药国企上班。父亲是司机，偶尔出差，母亲是生产线上清洗输液瓶的女工，负责家中的日常照料。大多数日子里，他们总是在早饭后一同出门，在早高峰时汇入一条浩浩荡荡的自行车人流，像浪花一样没入人海，又在晚高峰时从人流中像浪花一样跳出海面，带回食物和黄昏时一身温暖的气息。

我的家境普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算不上大富大贵，也不致贫穷挨饿。这种普通如同贯穿那座北方小城的灰色街道，以一种随处可见、理所当然的方式平淡地存在着，仿佛和周遭世界的变化没有太大关系一样。小城里的生活，在昼夜交替中日日相似，四季无痕人渐老，一泓静水日光悄。

我们家住在工厂家属院最靠东的一个独门平房小院里，房屋大约八十平方米，水泥灰墙、砖红大瓦，屋檐向阳的檐角处每年秋天会冒出一簇蓝紫色的野菊花，在透明的光线里随风摇曳，屋后背阴的墙面和地面上由于雨水侵蚀，斑驳地长满了青色苔藓，散发着淡淡的泥土味。苔藓周围是父亲多年前种下的两株爬山虎，已经长得枝繁叶茂，一株攀爬至房顶，另一株爬到了窗后一株高大的白杨树上，爬山虎翠绿的藤蔓和层叠的叶片把一座普通的房子装扮成了童话里的古堡。
 
屋内的结构是两室一厅，一间十五平方米的主卧及二十五平方米客厅朝南，另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朝北小卧室与厨房、洗澡间和厕所一字排开。屋外的院落大约十平方米，父亲喜欢植物，挨着围墙边缘依次种了海棠、桃树、梨树和桂花树，树下又种了许多丛纤细的韭兰。
 
母亲酷爱针织和勾花，屋内的桌布、台布、盖布、茶垫都是她闲暇时用白棉线勾出的精巧繁复的花朵，门帘、窗帘上是母亲用苏绣的方式绣出的凤凰、红鱼、牡丹、栀子等图案。

家里没有电视，家具也只有寥寥几件。两间卧室里各有一个大衣柜、各有一张中间带锁的写字台、客厅靠窗的一角放着一只装针织杂物的五斗柜，另一角放着一只一人高的书柜，书柜里放着父亲年轻时收集的一些旧书，从《诗经》、《史记》到《唐诗宋词三百首》，从《全国交通地图》到《毛主席语录》不一而足。

书柜上方是一台笨重的老式收音机，父母喜欢在吃饭时打开它，然后一家人一边吃饭，一边听着里面传出奇怪的人声和袅袅的歌曲，那些声音咿咿呀呀如同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传来。收音机上铺着母亲勾织的五瓣团花盖布，盖布上放着家里唯一的一个青花陶瓷工艺品，白地青花，跳脱的蓝色在光洁的白釉上勾勒出一对亲吻的小人。
 
母亲是一个勤劳的女人，家里在她的手中永远呈现出洁净有序的面貌，就如同她对我的装扮方式：她喜欢给我买颜色鲜亮的服饰，带红色蝴蝶结的外套，白底绿点的连衣裙，镶着金边的尖头小皮鞋。衣服不多，但每一件都是她精心挑选搭配的经典。她对我洋娃娃一般的容貌十分满意，唯一让她感到遗憾的是我右侧脖颈处有一块唇印大小的红色胎记，即使留起长发也无法遮掩。
 
在和其他孩子一同玩耍时他们总是嘲笑我的胎记，嬉笑着叫我怪胎。如果遇到无礼的男孩子，他们还会上来捏疼我的脖子。因为这个小小的胎记，我开始越来越喜欢独自呆在家里，翻看父亲书柜里泛黄的旧书，挑一些文字简单的书来看。记忆里的童年大多是在家中物质的包裹下安静地读书。

 
父亲看我如此喜欢读书，便开始循循教导我读一些古诗词。他告诉我他种那些树的目的，也是为了教我如何真正地读懂诗词。春日里他带我站在花朵绚烂的桃树下迎着清晨透亮的光线观察那些粉红花朵，教我明白什么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在梨花盛开又逢雨过天晴时，他带我站在梨树下，教我明白什么是“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在海棠盛开的静夜里，他点燃一支红烛，教我什么是“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在宁静的秋日午后，他和我坐在小院中央，教我什么是“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每年劳动节放假，父母都会带我去洛城最大的公园划船、赏景、游玩，然后在家门口的照相馆照一张全家福，小小的我梳着两只麻花辫，笔直地站在他们中间，辫梢系着两只蝴蝶结丝带，睁着漆黑的双眼、扬起纤薄的唇角对着镜头微笑，一家人的表情温馨幸福。母亲把洗出来的黑白照片用木头框和玻璃镶起来挂在客厅的白墙上，被悬挂的照片高高在上，带着一种骄傲和满足的光芒静静地照耀着我们这个普通家庭。
 
五岁之前的我，就是在这种安宁平淡的欢喜中度过，家就像一艘童话里行驶在蓝色天幕之中的月亮船，承载着一个孩子需要的全部温暖、安全和关爱。而这艘月亮船却在一个寻常的夏夜里带我驶入了人生的第一片黑色地带。
 
暂且搁笔，未完待续。

苏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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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件人：冷枫
收件人：苏贞
时间：2010年10月23日 08:56
主题：来自苏贞

邮件自动回复：谢谢你的来信，本人外出到川藏滇采风拍摄三个月，请继续给我写信，归来后定会回复。

冷枫

续接后篇：在此处剥夺，在彼处散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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