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与林中小径


(图片来自网络 @直到长出青苔 )

续接前篇:午夜流血的破碎花瓶 

每当V看不清自己的时候,他就禁不住想回到自己曾经走过的地方,无论那个地方曾承载着他的欢喜还是悲伤。他只想回到那里,看看似曾相识的旧时风景,即使见到的一切可能早已物是人非,他知道,只要身在那里,就能看到过去的自己向现在的自己走来,一样的面孔,一样的穿着,只是容颜更年轻一点。人们称这种情绪为怀旧,他却把它当成一种理解自己的方式。


这就是那个五一假期他选择去大连的原因,他忽然将那个如光芒般疾速闯入他世界的女子拒之千里,就是因为他看不清楚脚下的路何去何从。她邀请他出去吃冰激凌的那晚他正在全力备战GRE考试,第二天就要紧张应考,他没有心思去解释那么多,他想后面总有时间向她解释。


他曾在大连和一群玩摇滚乐队的朋友度过了四年快乐的大学时光。自从那个玩摇滚的朋友借他听了重金属乐队Metallica的第一张专辑后,他就把所有的热情倾注于搜集国内外各音乐流派乐队的CD和磁带,还时常和朋友们一起去市区的一家音像店购买高价的进口打口碟和打口带。这些乐队从国外的齐柏林飞船、红辣椒、碎南瓜、污点到国内的黑豹、超载、指南针等,林林总总、应有尽有。四年时间里他收藏了整整三大箱磁带和CD,这是他认为自己在大学里做的最有意义、最有成就感的事情。毕业前夕,他将自己的收藏寄存在一个朋友那里,说以后再来处理。


他的大学时代是一个可以没有爱情却必须有音乐的大学时代。他像依靠音乐来滋养的孩子,新鲜地探索各类乐器和人声调和在一起所传达出的奇妙力量,这些力量或温柔或暴烈、或低吟浅唱或高亢嘹亮,从他的耳朵进入,顺着身体的血液进入心脏和大脑,然后从每个毛孔散发到肌肤上。他在深夜里不止一次听着音乐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的下身弄脏,但他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而这一次去,他是去将它们全全处理掉。他和朋友用了近三天的时间把所有CD转化成mp3格式复制在他自己的电脑里。至于那些旧磁带,他请朋友帮他找收废品的卖掉。朋友问他,你不觉得可惜吗?他说,没什么,我已经不需要它们了,因为我们已经进入了mp3的时代。朋友又问他,你敢不敢亲手毁了它们?毁灭多有快感啊!他干脆地说,估计卖也卖不了多少钱,你想怎么毁了它们?


他们带着一大包磁带出了门,找到了一个无人的学校操场,朋友找了一个废弃的铁桶,把它放到操场中央,用几张印有歌词的磁带皮引燃火,然后他们一起坐在距铁桶大约五米的看台上,把磁带一盘一盘往里扔,谁如果没扔进去就喝一口随身带的二锅头,每看到一盘磁带他就清楚地知道自己最喜欢里面哪一首歌,哪一首的前奏最好听,哪一首的人声很特别。他像回看日记一样细数着这些昔日的简单快乐,那里有他不谙世事的足迹。


他与朋友在火焰、浓烟和烈酒中不自觉地就聊起初入社会的感受。


他说自己最不喜欢过十字路口,每个迎面走来的人几乎都是同样刻板的表情,一张又一张灰暗的面孔,既没有微笑也没有希望的面孔。每个人扮演的角色就是社会这台巨型工业机器上的螺丝钉,人们辛苦工作就是为了换得有车有房,换得一个压力更小、工作更轻松、生活更滋润的位置。为此,每个人都千方百计、费尽心机。而真正的幕后操纵者却想方设法在榨干这些螺钉的每寸光阴和每滴血液。


朋友一边忍着酒精入喉的刺激一边问他,那你呢?你不也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一条鱼吗?你跳出这样的生活就能自由呼吸、保证不死吗?你不是在准备出国吗?想鲤鱼跳龙门?跳到国外就能更好吗?


他答道,还在找导师,邮件发了很多封,还没见回音。GRE刚刚考过,成绩要过一段时间才出来。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该走哪条路,一条是随波逐流追求物质的所谓的康庄大道,一条是无人问津的朝圣者孤独前行的林中小径。概况地说,就是选择现实富足、精神匮乏,还是选择安于清贫、理想至上。我虽然没什么信仰,但我最不想变成的样子就是大多数人的样子,带着阿Q精神像奴隶一样生活一辈子。


朋友举起手中即将抛出的窦唯的《黑梦》对他笑笑,别忘了窦唯同学说过的真理:“在现实中做不到的,就让梦去完成。”


那我们天天在家睡觉做梦就行了。他们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身边还得多来几个姑娘才能做出美梦来。朋友又补上一句。两人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 


提起姑娘,他不由地望向远处正被夜色拉长的夕阳,然后缓缓低下头,沉默地想起了她,她那夜的脸庞,和夕阳余晖的颜色一样。


磁带烧完后,他们一起打车去了旧时的大学校园,看了看住过的宿舍,每天晨跑的跑道,上课的教室,写论文的图书馆、价高菜廉的食堂、乐队排练的地下室、还有校外经常光顾的小饭店。他一次一次看到年轻的自己向自己走来,让他看清楚自己过去是怎样的人,看清楚自己想成为怎样的人。


在机场送他回程时,朋友忽然问他,还记得吗?毕业的前一天我们宿舍的几个哥们儿一起吃散伙饭、喝酒唱歌一起闹到凌晨,第二天中午醒来就只剩我们两个人,你坚持要送我先走。


他点点头,记得,我是最后一个关上宿舍门走的,也是我们那栋楼里最后一个走的。


朋友笑笑,你以为你真的是最后一个走的吗?我在宿舍的公共厕所里听到你在外面的水池边放声大哭,然后我在里面也哭了,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闷着头哭。等你走了许久我才出来。


他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时机场广播通知他开始登机,他们从座椅上起身拥抱,彼此拍拍对方的肩膀互道珍重,然后各自头也不回,阔步离去。


在飞机急速拉升和突然下降的两个瞬间里,人的整个身体会因为短暂的失重而轻如鸿毛,每当这个时刻来临时,他会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像街上的行人抗拒对面车辆照射的强光一样保护自己。


飞机上没有这样的强光,他却总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强光里看到她白莲般的身体、蜜糖色的肌肤和樱桃红的嘴唇。幻觉不会带来直接伤害,只需睁开眼睛,便可回到安全可靠的现实。他想,是时候面对与她何去何从的现实了。


一下飞机,他给她发了短信,约她明晚八点还在那个车站相见。她很快回复,好,我正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你。


他对这条短信感到不明所以,拖着行李一边走,一边抬头看看城市的夜空,大片的云朵如一座座漂浮的岛屿在大风中快速移动,几点星光若隐若现,明天或许风雨将至。

续接后篇:从陌生中来,到陌生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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